文/傅金星
公元1291年（元至元二十八年）十月十五日，四艘艨艟大舰跟着一艘导航舰，拉紧风帆驶进刺桐港，晌午时分，在泉州城南门外南关码头靠岸。码头上礼炮齐鸣，鼓乐喧天，卫队分两行森然肃立。行省中书左丞蒲寿庚，在泉州总管府太卿亦黑迷失、右丞高兴等一群文武官员簇拥下，走向码头。他身材巨大，但已老态龙钟，虬髯灰黄；凹陷的眼🐼睛，鹰钩的鼻子，倒还显得挺精神。大舰上张灯结彩。一个棕头发、蓝眼睛、须发蓬松🐼、前额高突的中年官员陪伴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披金缀玉、蒙族装束的女郎，在一群官员、侍女、卫士的护拥下，下了船登上码头。
那个十七八岁的女郎就是阔阔真公主，中年官员是威尼斯人马可·波罗，还有马可·波罗的父亲马可罗、叔叔马阿飞、三位伊儿汗国男爵——迎接王后的使者。码头上鞍马成队、车轿成行，等候公主选用。迎接礼毕，公主轻身一跃跨上高头骏马，马可·波🌳罗随着翻身上马，蒲寿庚则在护卫的搀扶下上了马，其余人等纷纷上马、上轿。一路上，夷歌胡伎，翩跹跳荡，沸反盈ꦺ天，仪仗前导，卫队后随。这里是“云天百越路，市井十洲人”、被称为世界第一大港的繁华都市。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年轻公主和三位男爵，对此都应接不暇，眼花缭乱；马可·波罗父子虽然周游世界，对此也十分惊讶。
队伍经过💮聚宝街，两旁商店鳞次栉比，珠🌠玑香贝琳琅耀眼；那些巨商富贾，穿戴着珍珠罗绮，和那些奇装异服、肤色不同的人群，挤成一堵人墙，夹街观看。
队伍逶逦向北，走过五里长街，直进总管府。按仪式行礼毕，各就馆舍歇息，卫队则择地安营。
当天晚上，蒲寿庚设家筵宴请阔阔真公主和马可·♏波罗父子、三位男爵使者。蒲氏府第前大隘门，灯彩交辉，玳瑁为雕，珍珠为饰，香料铺地，芬芳四溢。当阔阔真公主到蒲府前下马时，钟鼓齐鸣，两旁侍女撒蔷薇花瓣、洒蔷薇香水，簇拥而入。
迎进大厅，公主和马可·波罗等贵宾分席坐定，蒲寿庚与儿子师文、师武陪坐，侍女献上槟榔。公主凝睇片刻，马可·波罗连忙介绍说：“这是热带果实，气味芬芳，可以食用，还可以当药；不过吃了满口红液。”蒲寿庚接着说：“泉州的外来人都以槟榔代🅰茶，北方人常常取笑‘人人皆吐血’，其实，吃了口齿生津，消痰化气，十分舒适。”
宴会开始，乐队奏《朝天子》曲，蒲寿庚举酒向公主祝贺说：“今🐼年正月，听说姿色绝伦的公主，启程往伊儿汗国为王后，后来才得知公主改由海上航行，遂使刺桐增加无限芳菲，敬祝一💖路顺风！”接着向三位男爵、马可·波罗父子等敬酒。筵席上，山珍海味自不必讲，珠玑香贝，都是世上罕见的。
马可·波罗用生硬的汉语说：“我十七岁随同父亲、叔父来到中国，二十一岁到大都朝觐世祖忽必烈大汗，屡蒙皇恩，委以要职，走过中国许多城市，还曾充当使者出国。并任过扬州这样一个繁华都市的总管，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这回，大汗委托臣父🦂子三人护送公主到伊儿国成关睢盛典，并授予专使之职，问候教皇、法兰西王、西班牙王等。如今，东北风发，最利ဣ于从华出海，故取道刺桐港，在泉州稍事逗留，敢有许多事情打扰！”说罢起身表示谢意，蒲寿庚急忙还礼。
马可·♒波罗接着说：“我经历过许多地方，像中国这样强盛的大国，还没有见过。我要把所见所闻带回去，让欧洲人开开眼界。来到泉州更是我生平之福。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的城市！”蒲寿庚眉飞色舞，兴奋地说：“是呵！先祖一登上中国土地，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当初蒲氏在广州，富甲两广。来到泉州就被外来人公举管理贸易事务。后来，臣与先兄寿晟平海寇有功，才接受宋朝廷的封拜。宋元易代，臣顺从天命，效忠大元，荣受隆恩。皇上圣明，广开贸易，遂使刺桐港‘梯航万国’，有这种气象。今天，公主、男爵和特使大人光临，尤增光彩！”
阔阔真公主举止轻捷，脸如满月，柳眉杏口，谈笑爽朗。她笑着说：“我从大都西行，颠簸了八个月，经历过沙漠、山谷，闻见硝烟战火，辛苦自不📖必说，其苍茫景๊象，尤增怆凉。今天来到这样繁华的都市，须让我开开眼界哩！”
蒲寿庚谦逊地说：“老朽已经谢事多年了，内外军政事务都已交儿子师文、师武分任，园꧂亭也大不如前了。公主见过皇都御苑，再来看这蕞尔小园，只恐烦心污目。”想不到公主随声吟着王禹偁赠刘昌言的，“酒好未陪红杏宴，诗狂多忆刺桐花”诗句，笑着说：“我不是诗狂，却想看看这迷人的城市，看看富甲东南的世家豪华景象，尔后到波斯也有点见闻可谈。”宾主酣饮ꦦ畅谈……
宴会结束，侍女导公主入内院沐浴更衣。庭院内外，各式各样灯笼通明，丝绸彩绢、玻璃料丝，都极人工智巧。休息片刻，宾主、男女，鱼贯雁行，直入花园。只见前面一排彩楼，计三十二间，都张灯结彩，每间门前站着一个美人，娇装打扮，衣分红白两色。那三十二个美人，见人群簇拥公主而来，就载歌载ꦆ舞上前施礼，轻扭腰肢前导。转过一座假山，前面有一条小溪，两岸挂着灯笼，如同银河繁星；北岸有一座八角凉亭，如水晶筑造，玲珑透彻；南岸停靠着几只游船，船上灯彩五色，互相映衬。三十二个美人分别上四只船，每只八人。阔阔真公主由蒲氏夫人、小姐陪同，马可·波罗父子及三个男爵分别由蒲氏父子随伴，其余侍从、乐队也分别上船，桨声汨汨，南音悠扬。夹岸奇花异草，怪石修竹。船行约一里，在一片残荷败叶的大池边靠岸。
这里另有一番景色，小阁回廊，辉金映碧。登上阁后，凭栏俯瞰，四周彩灯按颜色分三层悬挂；中间庭院，白玉石铺底，红大理石砌线，筑成一个大棋盘。三十二个美人按红白分两边，各撑红白凉伞，凉伞上各写一个棋子的名称——将、士、象……。蒲寿庚请马可·波罗和阔阔真公主弈棋助兴，其他贵宾围观取乐。一声鼓响，乐声悠扬，“炮二平五”、“马八进七……”那些活棋子应声挪动，🌠两旁番婆摇肩扭腚、按着节拍应和。阔阔真公主乐不可支，马可·波罗等击节赞赏。侍从按仪撒金豆表示荣宠。
弈棋罢，一行人等沿曲径通往“东鲁遗风”书斋歇息。书斋是两层阁楼，陈列着许多奇珍古玩，其中各式各样瓷器，尤其使人目眩。左边一间沉香木造的小阁，摆着淳化阁帖枣🦹木原版，这件皇家瑰宝更使人羡而生妒。这些瓷器古玩之多，并不出人意外，因为这个阿拉伯人原来是大商人。奇怪的是这个大商人出身的左丞，子弟又都不像斯文一脉，而藏书之多实在令人费解。蒲寿庚看出马可·波罗等人的困惑，就介绍说：“先✅兄寿晟，喜好诗文，终老不衰。他生前在云麓山下隐居，深感蒲氏子侄未熏染汉民族文化，故倡议建此书房，以教育子侄。老夫不才，也有所寄望焉，故不惜赀财求致之。”
夜已过半，当晚就在东鲁书房歇息。
第二天早晨，公主和马ﷺ可·波罗等在蒲氏父子的陪伴下，骑马从东鲁书房沿半蒲街来到麒麟清净寺。两边侍卫早已森然林立，气氛壮严。马可·波罗是基督教徒，只是陪同公主才进寺。
清净寺建于宋大中祥符年间，全部用青色和白色的花岗岩石筑成，寺门高20米，砌成穹顶尖拱形。进门就看到一方巨匾，写着“万殊一本”，登上讲坛，有一龛，无像。阔阔真公主疑惑地问：“为什么没有佛像？”蒲寿庚躬身回答说：“万物本乎天，天一理无可像，故事天至虔而无像设。”阔阔真公主便对着龛虔诚祷告。祷告毕，一群人众拥公主登上望月楼，楼上寺塔高耸，雉堞环护；远眺紫帽凌霄，近望紫云双塔，文庙西峙如凤翼，讲武厅南崛似豹隐。俯瞰全城，五厢八十街坊五十万人家尽收眼底，莫不啧啧惊叹。马可·波罗赞不绝口，说道：“就我到过的城市而论，只有埃及的🤪亚历山大差可比拟！”🔯阔阔真公主双手捂着胸口说：“要不是来到泉州，真是枉此一生了！”
步出清净寺，跨上马，缓步向讲武厅走去。登上讲武厅，纵目一看，广场直逼🌊城墙，戴盔披甲的将领，执着十八般兵器，刀光耀眼；骑马弯弓之士，控弦待发，铮铮作响。指挥官号令一下，比武、射箭、跑马、竞技各显𝓰神通，逞能斗胜。公主看得特别高兴，技痒心动。跑马射箭原是公主的主要功课。马可·波罗向蒲寿庚递个眼色说：“请看公主妙技！”公主微笑点头，说声“好，让我一试！”消息一传开，讲武厅上下一片欢腾。只见公主走下讲武厅，接过弓箭，纵身跃上高头骏马，马鞭一扬，一连跑了三圈，直到四蹄腾空，然后向箭道直奔，只听“嗖、嗖、嗖”响了三声，三支羽箭连中红心。演武场早欢声雷动，三位男爵翘起大拇指，高兴举臂欢呼。
几天后，有波斯船要回国，为了结队同航🐭，马可·波罗和阔阔真公主来不及游览泉州许多名胜古迹，就辞别了蒲寿庚和他的僚属。他们互相倾慕，恨相见之晚，惜辞别如此匆忙。蒲寿庚为他们增派船只、水手、卫队，一共大小船舰14艘，每艘大船上配备水手250人。并命大管家筹办许多瓷器、古玩、泉缎奉赠，准备好生活必需品……
由于泉州山川的诱惑，马可·波罗和阔阔真公主一行都有些恋恋不舍，他们建议骑马沿海边而行，护卫人员先乘船顺江而下，到后渚港等侯。蒲寿庚已八十多岁高龄，虽已疲惫不堪ಌ，但仍豪情满怀，一路上骑马并肩、笑谈风生；一方面派员在离府城十里处海滨金山寨上望云楼排筵为之送别，总管府官员先临伺侯。
路过云麓寿晟别墅，稍事🅺休息便登上石头山真武祠，览法石名胜。蒲寿庚为之介绍当年宋幼主逃亡景象。江山依旧，人事递迁，不胜感慨系之。
离开法石山，来到金山寨。登上最高处—一“望云楼”。站在“望云楼”上东望，碧波万顷，桅樯林立……刺桐港尽收眼底。马可·波罗感慨地说：ඣ“刺桐港真是中国的骄傲！”蒲寿庚还介绍，明年将有五百艘船舰、几万名士兵集中此港，有事于东南……，说罢，顾盼自雄，不减当年。
筵会间，从金山上直到码头，奏着番乐，歌人、卫士唱歌应和，歌词云：
望云楼下水朝东，此去弥漫拍太空。
通好定盟徕远国，舟行应趁快哉风。
往来云汉经星外，出入鱼龙巨浪中。
拜别君王零湛露，举觞须似吸川虹。
♈宴罢。在乐曲꧑声中，蒲寿庚等送阔阔真公主、马可·波罗护送使，及三位迎接王后的男爵等上船。船随着鼓乐声的逐渐消失而越航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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