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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子里，遇到了一个我工作第一年教过的学生。
其实也不算我的亲学生，他们班老师请假的时候，我曾给他们班带过一两节课，不久他就辍学了。
当时学校每学期都会举办队列队形比赛。那时候农村孩子还没有统一的校服，一群小孩，穿什么衣服的都有。
于是，举行运动会或者队列队形比赛的时候，学校会要求学生统一穿线衣。这线衣样子类似于现在的运动衣，不过是穿在外套里面𝓰的，作用类似于现在的秋衣秋裤，布料光滑细腻，是纯色的，有大红的，玫💯红的，或者蓝色的。最高档的线衣，袖子和裤腿两边各有两道白线。
那时候带两道白线的线衣对农村孩子来说属于奢侈品——平时又不能穿在外面，穿它相当于锦衣夜行。连孩子ꦿ的学费都会发愁的农村人，谁有闲钱给孩子买线衣呢？
能有一套带白线的线衣是什么感觉？相当于现在孩子拥有一双上千块钱的运动鞋!
比赛那天，各班学生的服装倒也都是线衣，不过颜色五花八门——因为大家的线衣大都是借的，有的上衣和裤子颜色不一样，有的线衣上没有白线，有的虽然有白线ꦗ，但是白线灰扑扑的，因为线衣太旧了。这倒也不奇怪，几乎所💟有的班都是如此。
不过，有一个班上场的时🔯候，立刻引起了轰动。大家惊叹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因为这个班学生都穿着崭新的大红色带白线的线衣，看起来精神抖擞，整ꦑ齐划一。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说这个班主任厉害的，有说这个班学生真有钱的。
可是这个班队伍上场散开以后，大家忽然爆笑不已，还有各种指指点点的声音——大家发现，在耀眼靓丽、整齐划一的红线衣中间，有一个极不和谐的灰色身影——就是我们村的那个学💝生。他灰扑扑的，站在崭新的队伍里极其刺眼，就像混进白天鹅里的一只丑小鸭。他在队伍中间磨磨蹭蹭，不肯随着队伍往前走。
体育委员发出向右转的口令，他所在的那一排刚好被转到主席台前。可怜的他藏在别人后面不肯转身。可是大家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他不肯前进不肯转身，占了别人的位子，整个队伍一下子乱了起来。有同学就推搡他，他站在那里倔强地一动不动ඣ。
他的班主任——一个年轻男老师，看他没有穿红线衣，本来就气得脸色铁青，现在又看到他不肯前进，把队伍弄得一🌺团糟，简直要气疯了，直接冲进队伍里，把他一把揪出来，拳打脚踢。
本来是服装最统一也最有可能拿ꩲ奖的班级，就这样被他一人之力给毁了。他们班和他们的班主任一下子成了全校的笑料。
队列队形比赛结束后，他就不念书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农村辍学率很高，没有人再关注过他。
他家里有三个姐姐，爸爸妈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里穷，🌸小孩又多，负担又重，他学习不好，当时九年义务教育还没🗹有免费，家里人也巴不得他辍学。
当时计划生育实行独生子女政策，许多农村家庭都是一个小孩，个别家里两个小孩。他们家一共四个孩子，可以想象，他的父母为了ꦏ生他交了不少罚款。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是全班唯一一个在班主任重压之下穿不起秋衣的孩子。
他经常穿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现在想来，应该是亲戚本家不穿的衣服，送给他的。他很𝔉瘦，称得上瘦骨伶仃。他走路的时候老是低着头，不得已要抬头看人的时候，也🅘面无表情。
后来我见过他一次，那是冬天，他赶着一辆马拉车。他坐在车辕上，缩着脖子，袖着手，抱着一根赶马的长鞭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农民。
没有草根逆袭。他就ꦯ像村子里所有辍学的男孩子一样，打工，挣钱，娶媳妇，种地，养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现在他已经四十出头，跟父母分家了，不过还住在一个院子里。他有一个孩子。
我忽然想，幸好现在孩子们上学都穿校服，他的孩子再也不会像他一样，因为服装问题出丑，被人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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