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茎上做记录的人
——读李苇凡《不思量集》
大窗
𒉰因为苇凡，我喜欢相对瘦一点的诗人。他瘦削的脸上🌸有一双眯缝着的眼睛，总像在微笑和聚光，又像在对世界进行淡定的表态。看上去十分亲切，我喜欢这种平和绵密中力道暗藏者的诗歌。相对而言，生硬陡峭穿云裂帛的诗句和诗人，有点让人害怕。
我常想，出一本散文集不用前言后记，但苇凡诗集竟也没有，既无名家序言，也ꦑ无自撰跋文。干干净净全是诗歌。《小镇》开篇，《保管好你的帽子和手套》作结，整本书写人写物，风格相对成熟统一，色调灰冷中有一时短暂的繁荣，自然的光亮，磨砺已久的利器与锐气，略带伤感倦怠与低眉收敛的娓娓道来。现实生活给他的照单全收，他的诗几乎打通了活着与死亡的关节。如《在宝吉寺》（节选）:
“……
嘤嘤嗡嗡的诵经声，是从净业楼传出来的，
漂浮在空中，吸引了过路的亡灵。他，也是旧的。
但总有一天，他会转世成一种崭新的事物，
木石、昆虫或花朵——
出现在花园里，
与我相识，相交，相看两不厌。”
对此，不少诗人多是揭示，而苇凡是通达，他的诗歌节奏舒缓，气息一以贯通，诗句看上去散淡一些，显🃏得气定神闲，推进也不靠紧凑和力道。从容，不慌张是一个成熟诗人的品格标🉐志。
一个导演谈电视剧拍摄理念：有意义不如有意思。写诗亦如此。苇凡诗歌用词微小，不张扬，仿佛故意消解意义和诗句的张力，他似乎希望留下的痕迹也立即🍌消失。但效果恰恰相反，常有蚁群聚拢，飞鸟藏林陡然散开的舒爽，满眼满心的幻象游走飞翔，活色生香。高明的诗人莫过于此。仿佛诗歌中的所有事物都有棱角，他多次低头回避着什么，穿过词语的通道，矛盾，异化。他说“我永远是一个异己”，这是一种奇特而无奈的感觉。
因此，苇凡诗歌总是出奇的安静，日升月落，指针走动······一切时间在静止而混沌的状态下运行。这种静静的划过，切肤贴心，到最后留下苦涩悠长的回味，当然，更多的是，在虚空镜像里，万物一往而前，在他的百感交集的诗句中洇染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的慰藉。尤其是，他的《秋光》《春光里》《雨水记住了你》《麻雀的故事》《堰塘》，这些关于乡间的诗歌，和同是合川知名诗人胡中华笔下的土墙村不一样。苇凡诗歌无论涉及死亡，还是播种，都不是以一般游子的心态写乡愁，而是在时光流逝之中对弱小动物，对一块水田一口塘堰的干涸与满盈，对老友、祖母和父母等亲人命运的关照。比如《笋衣记》🅠的结尾:
“慈竹的壳，平顺，耐磨，适合做鞋底的垫层，
祖母入殓时，考虑到那边的路况，
给她缝制的鞋子，笋壳用了两三层。”
《这个季节》将一个卖枇杷的老汉，和诗人的父亲，以及诗人自己，在忙碌中，不知不觉，被时间之手把头发刷出一片灰白。如同黢黑，精瘦，蹲在地上的老汉，不声不响，不讨价还价，默默无闻专注于谋生，隐忍艰难地🍸讨要像样的𒊎生活。苇凡正在安静地记录和体验。
“在自己的土地，规划一种合情合理的秩序。
就像一次深入的写作，更多的时候，
是在交谈，在唤醒——”
《不思量集》几乎全♕是短制，他近距离的凝视谛听，或直接参与其中，在诗行里，诗人既是主演，配角，也是路人，是葵花面前动机不纯的孩童，是围着火堆回到母亲屋子忘记人世苦痛的儿子，是在草茎上做好记录犹豫半生的人，是大山深处低矮卑怯的村庄。他写纸盒、深坑、豌豆的故事、小镇、孔雀、瀑布、取水、跑步，写竹梅松菊、雨雪、空房子、一尾月亮、无人收阅的信件。他的诗歌里的事件、事情，好像极少是虚构的，都是真实发生的。即使是特别微小的事情，就像《初冬》《五十九把伞》里的水蒸气和野蜂，仿佛细节重现，内容庞杂丰富，在物物之中，物我之间，周旋彷徨，他的诗歌深藏人性和命运的奥秘，总有断断续续的神秘气息弥漫其间。
苇凡诗歌不少时间的新陈代谢，也注🉐重空间镜头的转换，既环环相扣，又自然生动，别有趣味。许多诗人轻视了的细节顶真的推进手法，腾挪游走，苇凡却运用自如。
“那是南屏大桥，那是人民广场，那是区美术馆。”
······
“三、六、九逢场，
两个省的人都来了······
两个省的玉米，连成一片······
夏天的黄昏去散步，我牵着女儿，
女儿牵着一朵云，
有时候，云会化作雨，
落在省界附近那些人家干净的瓦片上。”
······
另外，他♏诗歌中那些人物的名字，比如:周龙英、王连生、张正直、钟静雪、陆欢……它们本身似乎就暗含故事，有纵深内涵和年代感。有小说创作经历的人知道，这也是一个很难把握的问题。对类似细节的处理，苇凡🔯总有他的秘密招数。
诗歌是世间最不可模仿的艺术，是发现或给熟悉的事物重新命名的艺术，在被别的什么空洞之爱的裹挟、歇斯底里伪抒情大行其道的今天，有图解灌输式的所谓诗人，𒈔雄词伟句毫无创见和诗意可言，讲求速度和对诗外之物的极度渴求，又致使不少诗人ꦿ逐渐丧失了潜心思索的执着耐心。
所以，我们这才更需要没心没肺、从不思量的诗人，他本能，沉静，细꧃腻，敏感，悲悯，他书写平凡的快乐，琐碎卑微，直面苦难、生死，在看似平面铺叙的底层生活中，以及独有的缓慢推进的语言形式，渐渐渗透到你的满眼和灵魂，无疑，只有好的诗人才能带给读者这种震撼。在此意义上说，诗人李苇凡的功夫在诗内。他的《固执》，常人难及:
“他每日阅读，写作，有时候夜很深了，
还不肯睡去，
他固执于这座城市一种快要绝迹的生活方式。
······
他想起小时候，看见雏燕在院子里练习飞行，
并为她第一次在天空的稿子上，
勾画出虽稚拙，
却明亮的线条而深深着迷。”
记得读苇凡的第一本诗集《杯水记》是在长江边，这次读《不思量集》是在来凤深山中。那些🅠关于流水和寂静山野的文字，天时地利总是那么契合······刚好读到陈星光的写作观，我略作调整，好像也适合苇凡𒊎的诗歌——写作是对自己的救赎。不枉谈时代，但在蚂蚁般的诗句中呈现了它的迷茫与挣扎，以及晨光的新鲜和明亮。
我说了这么多，全是序幕，正片都在这本诗集中，在每一行每一字的精彩演绎。我特别乐意和大家一起分享。
（2022.6.7 凌晨 璧山来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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